*翻出一篇硬盘文充当更新
*一发完
时针指向正2时,锦户才想起——昨天他约了某个小说家在这个时间点见面,而此刻他正拼命往嘴里塞着炸猪排盖饭,头发凌乱,衬衫衣领上还沾有数颗饭粒。
锦户内心平生第一次希望约定对象不要那么准时,当然啦,这可不能怪他把事情忘记,毕竟在5分钟之前他还忙得晕头转向,处理主编交给他的任务——填补一个20页的天窗,以及催到一份稿子。喂喂这真不是开玩笑的吗?但村上猩猩的外号并非平白得来,他有着光看其正直外表无法想象的凶残,锦户除了应承下来外别无选择。
如果说填补版面空白让他焦头烂额,那么催稿则真的令他气急攻心。锦户先是心平气和打电话过去询问,听筒传来的却是语焉不详的答复,几句来回后干脆只剩敷衍的“嗯”、“哦”声。
锦户不由得暴躁了起来:“subaru君,快别玩游戏了!”
“……我没有在玩。”
“我都听见声音了!”锦户深呼吸,勉强压抑住喉咙、或者说灵魂深处的怒吼。
“是、是。”
“是你个头啊!”
“行啦,下班之前就给你发过去,”仍是懒洋洋的声音:“不会影响你过夜生活的。”
“我的夜生活如何不劳你费心,要是收不到稿子,我会去你家把你的3DS扔进马桶,“锦户说完又补充道:“我说到做到。”
多倍速回放完他手忙脚乱的悲惨早晨,与此同时嘴里还在机械地咀嚼着米饭。
回到那个关于不准时或时间放缓的祈祷,锦户现在百分之百确定不被上天受理了,因为约定对象已经出现他的办公区域内。
“糟糕,我打扰到你了吗……”来人探头探脑,头发微卷,笑起来一个圆圆的酒窝嵌在脸颊,“初次见面,我是丸山隆平。”
锦户只好恋恋不舍放下勺子,“初次见面,我是锦户亮。”
在领着丸山走向会客室期间,新来的助理妹子跟在一旁问来客想要喝些什么,丸山和她交谈甚欢,不断称赞她妆容可爱、发型清新,逗得那位福岛小姐还是福山小姐想笑又忍住,偷偷摸摸瞄向锦户。
在门前停下时,他以为那个卷发圆脸终于要停止他轻浮的行为了——何其天真的想法,对方再次让他出乎意料,执起——终于想起来了是——福山小姐的手,放上他的名片,说:“给我一杯水就好,麻烦了。”
被丸山的动作一震,锦户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啊,他以不赞同的目光注视丸山。
有鉴于这不是很好的第一印象,和由此而来对丸山性格的猜测,锦户以为交谈过程会比想象中要艰难不少。
可事实上,讲到正事丸山就正经起来了,整个面谈十分顺利,他们有板有眼地分析一番关于上一本书的数据、读者的反馈、新作的修改意见,并且把新书书名敲定下来。
谈到最后感到口干,锦户清了好几次嗓子,丸山看了他一眼,举高杯子问你要不要来一口?锦户低头看向自己空了的杯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差点真的凑前接过,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急急往后退去。
这人可真危险,锦户心想,笑起来软绵绵的,含笑看他的眼神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似的。
丸山把杯子收回去,低头抿了一口,“锦户君明明长得很帅气,为什么总是板着一张脸呢?真是太浪费了。”
锦户忽略对方对自己长相的评价,“对待工作抱以认真态度,我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太好了,我以为你讨厌我呢。”
“丸山君多虑了,没这回事。”锦户答得很快,有点过于快了。
丸山用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锦户,微微笑着。
“我这个人怎么说呢,比较偏好随心所欲的行事,那有助于我迸发出更多的灵感,要知道我是以此维生的,如果让你感到不快……也请原谅我。”
“……真的没这回事。”
“那就好,”坐在对面的家伙翘起嘴角,“因为我可是相当喜欢锦户君啊。”
用锦户的话说,这绝对不是他理想中的会面场景。
他原来的计划只包括礼貌的恭维、客气的商讨,或者还有礼节性的晚餐邀约——你懂的,只是口头上那么一说,现代人的社交礼仪罢了。说实话,浮夸的个人秀和语言调戏真的不在预想范围内。
再者,通过一下午的相处,不难发现丸山隆平此人完全不是他擅长应对的类型。虽说在他负责过的众多小说家中,从来不缺乏诸多怪癖者,相较之下丸山没准能归到十分正常一类,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强烈的存在感令他一阵烦躁,无法拿出平常专业的水准。
而最重要也是最难以启齿的一点是,他,呃、大概某种程度上算是丸山的书迷。真不敢相信见过面之后要他承认这个事实会变得如此艰难,他甚至还考虑要不要在把那句话变成过去时——曾经是。
好吧,即使见面后锦户再怎么不想承认,除去偏见,客观上来讲丸山写的东西还是不错的,也许比不错还要再好上不少。
如果这个人肯再商业化一些,曝光自己加上配合市场包装,他应该会比现在还要红。倒不是在说他现在不受欢迎,反之,他的读者群极其难得地涵盖面极广,从购买力出众的中学生到会为他写精湛书评的文学评论家一应具全。
他们原本一直在网络上交流,直至一个月前丸山说自己要搬来东京,锦户才提议说那么不如来一趟出版社,咱们见个面吧,锦户绝对不会想到,这么一来,自己尊敬地称呼对方为丸山老师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他将这些有的没的想法告诉想象力和恶意都很丰富的同事大仓,想必他会得到如此答复——“暗恋许久的隔壁中学校花突然向你搭话,你却因为她居然操着一口大阪腔而觉得破坏了心中的女神形象,不愧是挑剔又麻烦的亮酱啊。”
不。他对想象中的大仓说,类比错误,虽然我标准语讲得可溜但我确实热爱大阪腔,这点无需置疑。
这时福山小姐过来火上浇油:“刚刚那位丸山君好帅啊,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你说什么,他长得帅?现在小女生的审美眼光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诶,你年纪又不大,干嘛装作老气横秋,姑娘都会被你吓跑的。”
“我年纪确实比你大”,锦户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而且我才不需要姑娘。”
福山小姐闻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几眼,接着尾音扬起地喔了一声。
注意到福山小姐诡异的表情,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她的理解大概出了点偏差。
“我不是那个意思。”锦户慌忙说:“我的意思是我手头上的活就够我忙的了,没时间考虑其他事情。”
福山小姐笑眯眯,“我懂的我懂的。”
丸山职业病发作地将他和锦户的第一次会面形容为“第一眼望向彼此就被名为命运之物牵绊”,意思是对上锦户的耷拉眼的第一秒他就感觉自己和对方不是那么对盘。
随口说出喜欢不过是为了看对方听到后那瞬间的错愕和不自在,这样的表现就像气鼓鼓的河豚,看着有趣,同时伴随一定程度的危险——和处理不当吃下去会食物中毒相似。
丸山一向被认为性格亲切温和,和所有人都相处愉快,他承认自己有些反常,也许是因为锦户甫一抬头,眉间就迅速皱起深深的皱褶、兼之目光中露出的意外——那就好像,他和对方想象完全不同,他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不但网恋见光死,他还是被嫌弃的一方的感觉。
事后回忆这犹如便秘般的一点点不顺畅,其实不应该感到太过意外,想想看,吃过早饭后,他好端端瘫在沙发上,腿舒服地搁在茶几上,看主播姐姐的天气预报,没有注意到他新购置的扫地机器人爬着爬着越发吃力,艰难移动到他身旁之后久光荣歇菜,他一脚踩下去险些摔个底朝天。
而如果他有看到晨间星座预测的习惯,他就会知道射手座的霉运绝对不止于此,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的。
出了出版社的大楼,在行至接连大街的阶梯那最后几阶时,他竟然戏剧性地脚下一滑,就那么直直跌在地上,与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摔倒的悲愤感同步而来的是锥心的疼痛。他暗暗惋惜摔下的姿势不够优美,紧接着发现自己疼得有些站不起来。
丸山本可以叫路边行人扶他去打的士,可转念一想,没道理只有他要面对这么些糟心事,他决定给某个人也添下堵。
“对,是我,丸山,什么?讲重点?噢是这样子的,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摔伤了,能不能下来送我去下医院,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害……”电话被挂断了。
“外脚踝轻微骨折,还有点儿韧带扭伤。”医生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儿,打个石膏固定下就好。”
“呜呜呜好痛,我好痛。”丸山抓住锦户的衣袖不放手。
锦户没有好气地甩开,“医生都说你没什么事了。”
“他看到的只是表面,我被你嫌弃地看着,心灵正痛得要裂开。”
锦户按住太阳穴,告诫自己切记要冷静,这里可是医院,就算他一刀捅向丸山也分分钟会被救回。于是他好声好气地说:“裂开的只是你的骨头而已。话说回来你又不是蹦蹦脆的Pocky ,大白天怎么也能把自己摔裂,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这里用这种——更正一下不是嫌弃而是鄙视——的眼神看着你。”
然而当他看向那颗没什么精神的卷毛脑袋,回想起不久前这人还神采奕奕到要飞起的样子,又千不该万不该地心软了一下。“而且你看,我这不是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陪你了么,”说到后来急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丸山像是没反应过来,视线过久地停滞在他的脸上,好一会儿,才歪歪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发脾气的样子比板着脸要好看。”
该不会摔傻了吧,锦户翻了个白眼,等丸山打完石膏,就把他拎回车里。
“你家在哪?”
丸山报出地址,然后恢复吵得要命的本性,歌颂般地向他道谢。呱呱呱呱,耳边好像有一百只青蛙,锦户被吵得不行,怒叫他闭嘴。丸山就真的配合地不再说话,沉默持续到他下车为止。
锦户看着丸山笨拙地挪动着自己,先把拐杖撑出,然后把自身的重量压向拐杖,最后把那粽子一样的脚拖出车外。他缓慢地走向家门,堪比蜗牛,因为不适应步伐的改变还踉跄了一下。锦户仅仅在车里看着,心里一边念叨不要过去帮忙不要过去帮忙,手却自动打开了门,走过去扶住丸山。
丸山什么也没说,只是嘿嘿一笑。
这已经足够让他烦躁的了,显然今天不是他的幸运日,锦户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丸山对现状感到困惑。他家那两位室友现在异常积极地准备着晚餐,不是说他不开心,但在他们度过了最初不熟悉而积极抢着“我来,我来”时期,早已演变成推脱一通该轮到谁做饭,争持不下时往往还要要依靠石头剪刀布来解决的状况了。
所以哪个人来告诉他,现在是怎么了?
10分钟前,他被锦户搀扶进家。安田看到他的伤腿,立刻像母鸡一样扑扇翅膀飞奔来过来,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啊,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就连原本在沙发闭眼休息的横山,也投来十分担忧的目光。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小心摔伤了,顺带一提送我回家的这位好心小哥是我的编辑担当,锦户君。”
锦户看起来被热情的打招呼给窘到,一副恨不得马上把他甩开然后逃走的样子。看着他那小样,丸山反而不想让他走了,拉紧他的胳膊,提出共进晚餐的邀请。
于是就这样了,安田和横山对视,不确定他们是否从眼神看穿灵魂,触摸到彼此宇宙黑洞一样的脑洞,然后确认了什么。总之他们回过头来热情友爱地半强迫性让锦户答应留下,之后一同哼着歌进入厨房。
现在客厅就只有他和锦户了。
“咳,要不要看电视?”
“哦好。”
余光打量到锦户的坐姿还是有些僵硬,证据是他的背还是直挺挺的。这该是多不容易啊,他走遍半个城市的家私卖场,才挑中这个万中无一超级舒服、软而不塌的沙发。
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抵御住它的诱惑,它像是会念迷惑人心的妖精,低声念着咒语,把你的理智吸走,只想永远窝在它的怀抱里。锦户真是一个不得了的男人,现在他对他又多了一个评价。
电视实在伟大发明也,有了综艺节目那些吵闹的声音就不会觉得过于安静,大家都可以装作对节目有兴趣,避免为了交谈而交谈的尴尬。
锦户坐在柔软得好像半个人都会陷入的沙发里,这样想着。
可明显丸山并不是会如他所愿的男人,明明地方很宽松,他却非要挪着屁股坐到他的隔壁。锦户变得更拘谨,直视前方,把视线固定在电视、电视节目上。但那毫无营养的画面还是让他厌倦,他开始小范围的移动眼球,观察起丸山的家。
那真的是非常温馨舒适的装修和布置,目之所及都是柔和的颜色,这根本不对,他原以为丸山家的布置应该更张狂,五颜六色就像热带雨林一般,这才符合他对他的浮夸印象。忽然他注意到电视柜背后有一个相框,照片里面的建筑十分眼熟,他疑惑地问出声:“那是你的高中?”
丸山的目光随着他到达那个照片,“噢……对。”
“原来我们是校友。”锦户挺意外的。
“诶?好巧,“旁边的人斟酌了下语气:”……虽然由我来说有点不好意思,我高中的时候还挺有名气的。”
“是过于频繁更换女友的缘故吗?”
“才不、”丸山提高的音量在看到锦户眼里的笑意时降低下来,“你在开我玩笑。”
“原来你会开玩笑,这是我们关系变好的证明吗?”丸山半真半假地问道。
“你要是能坐得离我远一点,我们的关系可能会更好。”
丸山装作没听见,继续先前的话题,“我在高中时组了个乐队,不是都说玩乐器的男生受欢迎嘛。”
没想到会在东京遇到读同一个高中的校友,锦户的兴致提高了不少。
“乐队名叫什么。”
丸山小声回答了他。
“什么。”
“……フレンズ。”
锦户眨了眨眼睛,转过头。
“你也觉得很土?”丸山有些沮丧。
“呃,不,”锦户犹豫地,像是确认着什么一样仔细地观察着丸山。“……是你。”
丸山摆出疑问的表情。
锦户把头转回去,含含糊糊地说:“我有点印象了,原来你大我一届。”
“什么什么,搞不好我们早就见过了。”
他们如同长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友好地交谈起来。
事实证明,当丸山收起他过度夸张的做派,当锦户不再自我防护,他们还是有着许多共同话题的,而且能够相谈甚欢。
料理台后的安田和横山早就敏锐地发现了这点。
他们在低声地说话。
“你有没有看见maru进门时的样子,根本就是逮到猎物的猎人。”
“同感。以我写了这么多年剧本的经验担保,我敢肯定他肯定对锦户君有点什么想法。”
“这个你就拉倒吧,你当初一见到我就说我绝对是那边的,然而我就跟我手上这根黄瓜一样,线条流畅,绝对笔直。”
横山把安田握着的黄瓜按倒在砧板,捏着鼻子,离得老远,手起刀落,一分为二。“哦。”
饭桌上的气氛平静而微妙,横山不得不充当活跃分子,对锦户发出提问,从星座到婚配否一路情绪高涨,被安田嫌弃:“yoko你的口水都飞到我碗里了。”反而一向废话多多的丸山,则可能因为疼痛而罕见地安静。
“话说你们是……?”实在招架不住的锦户把主导权找回来,抛出他按在心底的疑问。
“我们三个是开放式关系的同性恋人。”横山说,“秘密哦。”
“咳……”锦户噎到,震惊地抬头。
“哈哈,吓到锦户君了吧,”安田体贴地帮他拍背。“别理yoko,他就是喜欢跑火车。我们只是偶然看到同一则住房启示而住到一起的室友而已。”
“三流剧作家,”横山指了指自己,再指安田,“和一流编舞师。”
“不对不对,”安田摇摇头,“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和混口饭吃的社会新人。”
“才不是呢yasu超级棒的……”
“什么啊明明横山君才是……”
丸山把脸转向一脸茫然的锦户,解释道:“他们非常喜欢对方,间歇性互相吹捧什么的,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锦户走后丸山独占了沙发,平躺在上面,肚子微微凸起来,当嘴只用在吃上面就难免吃得多了点。他看着自己变得行动不便的脚,心想得在家宅一段时间了,虽说他不讨厌这样的生活就是了。
天花板的角落有一个蜘蛛网,说明上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的人偷懒了。
冰箱里的布丁吃完了,要加进采购清单里。
他有一篇连载要在三天后交稿,可他还一个字都没写过。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没什么联系的各种杂七杂八,迷迷糊糊开始犯困,锦户应该回到家了吧。
这个刚从脑中弹出的名字被安田在现实中叫起来,“啊,锦户君好像把他的钱包落在咱们家了。”
丸山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他主动承担了打电话通知失主的任务,不难听出对方的懊恼,他小心地不让自己偷笑声传递过去。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给你送过去。”
“……明天我再来你家一趟吧。”
“嗯,好,对了,顺便给我买一排布丁过来吧,麻烦锦户君了。”
回过头见到两双眼睛死盯自己。
“干嘛?”
“老实交代,”横山知心大哥上线,“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先放下你手里的水果刀。”意外伤到脚也就算了,“我对目前这具身体很满意,不打算在上面多制造出一个窟窿。"
横山把刀和猕猴桃递给安田,安田接过去削皮。
“可以说了吧。”
“你真的想太多了,我们只是工作伙伴关系。”
安田把果肉切成小块装在碗里,把碗给横山,横山用牙签戳一块。
丸山张开嘴,示意横山喂他。
“你伤的又不是手。”横山拒绝。
丸山只好自己动手,刚咬一口,脸就皱成一团,“哇好、”接收到横山的眼色,语调拐了个弯,“咳咳,甜,好甜。”
安田不疑有他,快快乐乐连着叉起两块。
两个坏心眼期待地等着,安田看他们,他们看安田,什么也没发生。
究竟是比拼演技的时间到了,还是安田味觉异于常人,抑或是他选的那部分就真的不酸?丸山和横山犯着嘀咕。
“等会儿,重点差点就偏了。”横山回过神。
丸山见两位室友还是不放过他,双手举高投降。
“你们没看见我腿都这样子了,哪有心思搞东搞西。”
安田推推他,“干嘛,你断的是这条腿,又不是那条。”
等等,安田君你这是在说黄段子吗?
你是我认识的安田君吗?
丸山不由害怕起来,无意识吃掉手上剩下的猕猴桃,酸得他呲牙咧嘴,鬼哭狼嚎,好在靠这夸张的反应,终于成功转移了横山和安田的注意力。
“你还好吧?”村上停下工作任务的分配,盯着锦户看。
“没什么。”才怪。锦户强打精神示意村上继续说,暗暗期盼自己体内的流感病毒赶紧死亡。刚醒来时他就感到不妙,翻身下床的那会差点没摔倒,扶住床头柜把自己撑起来,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得可以见人了,脸色还是过于苍白。
他用掉了好几盒纸巾,喉咙很痒,眨眨眼都想流眼泪。简直糟糕透顶,早知道该请假的,反正昨天下午也已经为某个把腿搞断的混蛋请过一次了,拜拜他的全勤奖。
说起来,晚上还有过去丸山家呢……可恶,一时大意不慎,直接导致他要绕个大圈才能回到家,他现在只想倒向自家大床呼呼大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的工作量不大,所以他只加了一个钟头的班就放自己走人。头晕脑胀地驾车到丸山的家,敲了敲门。过了好几分钟才有碰碰声靠近,门后面是单脚站着的丸山,他伸出手,说:“布丁呢。”
锦户有气无力地说:“我又没答应你。”
丸山一副非常失望的样子,之后才打量起锦户,“咦,你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好。”
“谢谢关心,极其敏锐的观察力。”锦户的嘲讽隔着口罩传了出来。
“不是说笨蛋不会感冒的吗?”
“……我的东西呢?”
“我说笑的,在里面,先进来吧,“丸山回头:”你没吃饭吧,我外卖不小心多叫了一份。”
眼见这人自说自话完就单脚蹦进客厅,锦户只好无奈地把鞋脱了摆在玄关。
“你的室友们不在?”
“都说有事不回来,把可怜的伤患一个人留在家,太过分了你说是不是。”
锦户接过丸山递来的便当,没有接话。如果说通过前几次的交谈锦户学到了什么,那就是适时沉默,这样才能减少对方聒噪说个不停的可能性。
丸山见他不说话,撇撇嘴就把椅子转回桌子那面,对着键盘敲敲打打起来。
这个人认真的样子还不错看,那些过多的表情消失了以后,他认同福山小姐的话了,确实是……挺帅的。
“我吃完了,谢谢招待。”
锦户的话语使丸山从脑内的创作世界抽离,他停下对稿子的修改,拿起手旁的皮质钱包走向沙发。
“锦户君出门都不带钱的呀,不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吗?”
“用卡。”锦户言简意赅回答道。
丸山将那个扁扁的物品递给锦户,又在他将要接过的时候把手往回一缩。
锦户不解地看他。
丸山语气轻松地投出重磅炸弹。
“我在想,虽然看不大出来,锦户君……其实还挺喜欢我的?“
丸山看着锦户脸上浮出疑惑,“我无意中在你钱包的隔层发现这个。”无意?当然不可能啦,顺便所谓的不小心多买一份便当也是故意的,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锦户先是一惊,接着就愤怒地指责他:“你怎么能随便看别人的……”可惜生病后的鼻音使杀伤力大减,更是在看到丸山手上的东西时彻底哑声。
“早在半年前我们还需要通过网络联系的时候,你对我提了一个请求,‘能不能请丸山老师在新书上签个名,邮寄给我,我侄子是您的大饭,实在麻烦您了。’你是这么说的,还记得吗?”
锦户的表情有点僵硬。
“我当时在对照教程学着折纸,除了签名,我还在书里头夹了练手折出来的橙色的鲑鱼,就是这个,”他晃了晃手上的小玩意,“所以这是‘我的侄子就是我’系列吗?这种事直说就好了啊,又或者是我误会了?总该不会恰好你也折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钱包吧?”
“……我、我很喜欢……鱼类,平时也收集各种相关的小东西,所以就留着了,不行吗?”
那你这一脸心虚是怎么回事?
丸山看了看锦户的脸色,决定不说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这句话:“好我明白了,你知道自己看上去好像随时要晕倒的样子吗,等等,我给你找点药吧。”他话说完就跳走了。
但丸山实在高估了自己对家里物品摆放的熟悉程度,本想致电安田咨询,又因手机在书桌上,物理距离略远,他可不想又蹦跶出去,只好自力更生。
奋力在众多柜子中寻找多时,终于给他看到了药箱,他高兴地提着跳回客厅。
谁知道他看见锦户躺在了沙发上。
丸山注意脚下的力度,避免发出过大的噪声,凑到锦户前确认他只是睡着而不是晕倒后,安心地滑坐到地上。
丸山观察起锦户的睡颜,苦大仇深的表情已经褪去,五官自然而舒展,嘴唇闭紧成一条线,让人想把他的嘴角往上推出微笑的弧度。丸山及时控制住真想那么做的欲望,把他弄醒了就不好了。
他静静地坐了片刻,忽然用玩笑的口吻问道:
“如果我现在亲你的话,你会醒过来吗?”
但锦户不是什么睡美人,他也不是什么王子,那么情节自然不会这么往下演,他只是跳着回到房间,取出一条毯子,再次艰难地折回客厅盖在锦户身上。
自从上次不小心在丸山家睡着,一醒来就被丸山坑着为他做了一顿早餐后,频繁交集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个半月,锦户差不多都要把这个人给置于脑后了——就像拿回钱包后他把折纸取了出来一样。
怎知丸山新书的样书出炉又让这个人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原本打算用快递把书给他送去,结果村上不赞同,他是这样说的:“丸山老师可是我们重要的作家!为表诚意你还是专程给他送去吧,反正他现在人在东京不是吗?”
锦户很是无语,不过这等同翘班的默许还是让他决心动身,他没提前告知丸山,反正不在家更好。
令人遗憾的是丸山居然在,而且打开门的动作还很迅速,让锦户准备把书扔入信箱的打算没法实施,于是他只能从包里摸出书来,语气平板地说明来意。
这是第三次进入对方的家,丸山脚上的石膏已经取下了,看样子活动也没什么大碍。他灵活地从一堆堆物件中穿来穿去,说是要给锦户沏茶。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到处都是的纸箱,问那是什么,被告知他在整理杂物。
等丸山那杯茶不知要等到几时,为了杀时间,他随手拿起地上一本看上去是相册的东西,翻看了起来。他全无罪恶感,谁叫对方也曾随意侵犯过自己的隐私呢。
都是些老照片,里面的丸山比现在看着更瘦,少年人的薄薄身板,笑得很青涩。
“喔,真怀念呢。”丸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吓了他一跳。
“看,那个,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人非常的好,可惜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他啦,好想回去拜访一下……”
“还有这个,我为数不多正在演出的照片,太得意忘形,下巴都突起来了,好逊啊。”
他们靠得那么近,都到了能感受彼此体温的地步,锦户却没有主动拉开距离感,丸山的声音因追忆昔日美好时光而变得柔和,他发现自己有点想听对方一直讲下去。
“你想回去看看吗?我们一起啊。”丸山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现自己又话痨了一通,有点尴尬地从锦户身旁退开了些。
“有时间的话。”锦户不像被他烦到,挺自然地回答。
“噢,茶好了。”
是朋友送的高级茶叶,可惜心思没放在上面,丸山压根没尝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他扭来扭去的动作理所当然地引起锦户的侧目。
“腿伤坐太久得了痔疮?”
“……嗯?”丸山才反应过来,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一抬头迎上锦户脸上的笑容,让丸山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要说些什么,他想起以前自己说过关于锦户生气的样子好看的话,那完全错了,这个人笑起来才是真正要命。
丸山咳了一声,生硬转变话题:“嘿对了,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爵士酒吧,要不要去试试?”
“看来我永远都无法适应你跳跃的思维。”
“我就当你说‘好’了。”
说是去试试,但全天下的酒吧不总归就那样?几杯下肚后锦户有些意兴阑珊,而之前不知到哪去勾搭别人的丸山又蹿回来了,大力拍他肩,口中吐出酒气。
“要过去那边吗?她们也是两个结伴一起来的。”随着他的手指指向望去,两位穿着清凉的女生朝他们招手。
锦户脸颊微微抽动一下,怀疑起自己今晚的安排是否错误,为这莫名其妙的应约,也为无端变得低落的情绪。他拨开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点累,我回去了。”
“诶??”
丸山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吗?”语气幽怨得仿佛被人抛弃。
到底是谁先把人留在座位上不见踪影的啊?锦户气闷,捏了捏拳头,平复了一下呼吸,他把脸凑到丸山耳旁,幽幽地吐出气息,感觉丸山因呼出的热气而缩了缩脖子。
“不是有人陪你吗?她们还在看着你呢,艳福不浅啊丸山君。”
说完他准备从丸山身边退开,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丸山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我想和你聊聊。”
“我刚刚是因为觉得有些紧张,才坐不住,不是有意要冷落你。”
锦户回到座位,静静等待一场对话的展开,可说要聊聊的那位讲完一句之后就迟迟没有下文。
锦户的手指屈起,伸直,屈起,伸直,重复几遍,耐心殆尽,他敲了敲桌子,“要不我先说好了。”
“咦?”
整晚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锦户不断重复机械地夹奶油花生、张嘴、咀嚼的动作,他吃得太多,稍微前倾身体就觉得一股闷气堵在喉咙,有反胃的迹象,突如其来袭击他的强烈紧张感无疑雪上加霜。
“你那天没有猜错,确实就是‘我的侄子就是我’那回事,我算是你的忠实读者、书迷、大饭……随便你怎么称呼,“他抠了抠木质的台面,伴随着轻柔的音乐缓缓呼出一口气,“可能你没有办法想象当我得知我负责的作者是你的时候……有多兴奋。”
丸山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锦户瞥他一眼。
“也许你会说,完全看不出来,是的,我故意的,我想要是负责的编辑是自己狂热粉丝的话,会感觉相当困扰,就决定尽量不表现出来。哦,你也可以说是自尊心作祟,想把我们摆在相对平等的层面。”
“你应该听过很多人这样称赞过,你的文笔很温柔,同时兼具沉稳的力量,有种复杂、经得起咀嚼的迷人感。读这个人文字是不是相当于了解这个人呢?我由此擅自把你脑补成了一个儒雅斯文,话速缓慢,戴黑框眼镜,会随身携带手帕的……那种形象。“
锦户苦笑了一下,“结果一见到你,完全不是这样,可以说是相反,我总算能明白那些动不动粉转黑的家伙们的心情了,大概就是和脑补的不一样,对你失望,也对原先的自己失望。”
锦户的手指纠结在一起,他意识到这点后,双手交叉叠起来。
“我崇敬的作者,反感的作者,高中时迷恋过的学长,再次遇见却没有认出来的学长……他们通通是同一个人。听的人没准觉得有趣,而实际感受的人则茫然无措,不知道用怎样的态度去应对才好。”
“我说完了。”锦户双手抱胸,搭在上臂,下巴抬起,目光沉沉。“就这样吧,希望过了今晚你会把这些都忘掉,就当听了一个故事。”
锦户眯了眯眼,暗淡的灯光遮盖了丸山大部分的表情,他看不起清,也没必要看清。
他站起来,快步往外走去,推门而出。
丸山长久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前听到的一切像是他虚构出来的情节。
沸腾的人声,逼兀的小酒吧,对方嘴里传来的如同热水壶尖叫的高频发言挤进他的耳膜,声音碰撞在上下一碰即离的双唇,语速极快,声调极低。
可那是真的。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对他说。
丸山把酒钱压在桌子上,奔跑一样地冲了出店门。
匆匆途经行人道,穿进窄巷,篱笆和树干投下斜长又孤单的长影子。地砖,阶梯,草坪,在他脚下变换,干燥而冷的空气打在脸上,他大步一跨,跃上最后的台阶。
他看见锦户的背影就在眼前。
丸山喊对方的名字,看他转过身,头发边缘镀上一圈金色。
一开始丸山没想过那么快,即使对锦户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他不希望一切被他不慎重的举动搞砸。
丸山知道自己脸上肯定全是茫然的神色,可说的话很清晰。
“等等。”
丸山朝锦户走过去,路灯笼罩着锦户的全身,惨白的光倾泻,锦户立在那儿,像是不会动的石像。
他略低着头,脸颊在阴影的刻画下生出一个微小的凹陷,有点儿性感,想让人亲吻。
于是丸山这么做了。
这个吻相当纯洁,浅浅地换了几个角度后丸山后退,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锦户把头垂到他肩上,心跳很快,他们两个都。
“怎么办,我可能比想象中更喜欢你。”
“把‘可能’去掉,我会考虑一下。”
对视之前丸山能忍住笑,而对视之后不能,晃晃脑袋,一小撮卷发也随之摇动。
虽然此刻被夜风吹拂,但丸山确实感到了一阵非常真实的幸福感,令人全身暖洋洋的,心情愉快得差不多到达他想放声歌唱的程度。
如果他真的唱出来,大概是从酒吧里泄露出来,正在播放的那首歌了吧。
It′s only fair to say
That I′m in love
So much in love
You mean the world to me
So be with me,stay with m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