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信箱

丸山的语气谈不上严肃，神态轻松，仿佛内容是他即将要去一趟温泉旅游，还订好了旅馆一样。

“这也……太突然了吧。”轮到锦户说出这样的台词。

丸山打了个喷嚏，他把空调度数调高，“名义上是平调，不过业务上会给我更多的自由的样子，还有……”他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更好的薪酬待遇。”

锦户觉得可能自己下午吃得太少了，才觉得胃部空荡荡，又或者吃太多了，才觉得有什么堵上了胸口。

“哦……”他干巴巴地问：“什么时候？”

“没那么快，”丸山说，“还有几个月才能最终确定下来，上级和我很要好才提前透露给我，他似乎很看好我历练几年再回总部。”

“那……那很好啊，”锦户努力让自己说的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不管怎么说都恭喜了，一会儿应该由你请客。”又在丸山豪爽地答应下来后，急急忙忙改口：“算了，你家不是还剩点乌冬面吗，回去煮来吃吧。”

锦户的耐心突然之间就蒸发掉了，彻彻底底，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么彻底，对待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是这样，更别提大费周章绕道去原本定下的某个隐藏在小巷的餐馆，再花费大量的时间等待上菜了。

“你这是不打算回家了？”

“电梯定期检修，不想爬楼梯。”

“啥？”

“房子作为日租房短期出租了。”

“啥……？”

“我家被纵火犯烧掉了。”

越说越离谱了，丸山索性不再问他。

“好嘛好嘛，反正我无所谓。”

丸山把手肘支在窗侧，看向车外，另一只手搁在大腿上，手指随着音乐节奏一点一点，看起来惬意悠闲。

而锦户心情指数陡然大跳水。

比起那天的事故（还有更好的说法吗？）之前还要差得多，又或者事态正是从那天开始变得糟糕到无法回头的地步？

他不知道这像什么，反正很不正常，他喜欢速战速决，任何决定最好都干脆利落，实在讨厌这种置身于泥水的拖沓感觉。

但他同时又认为自己异常冷静，专心致志注视前方，绝对没有在想类似于超速到飞起、开远光灯、狂按喇叭等等疯狂行为。他很冷静。

“亮酱？”

“干嘛？”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锦户的口气不太好，还有些烦躁，“你是说，我刚在小卖部从你手上抢到最后一个炒面面包，就在接下来的社团活动发现你是社长的那一天。”

“正是。”丸山笑得很开心。“你睁大眼睛愣住的样子我会记一辈子。”

“你让我打扫卫生一个月的事我也会记一辈子。”

“我也只有刚认识的那会儿能够压榨一下你了，熟悉了之后你超级嚣张的好吗……”

他们不该谈论这个。

锦户后悔了，他把聚会时当年那几个社员七嘴八舌的话给想起来了。“丸山前辈那时超可怜兮兮的，居然会被部员教训。”“是啊是啊锦户君那架势，真的看不出是年下那方。”

以及。

认命接受惩罚的丸山向他走来，并小声问：“你要不要闭上眼睛。”

“你在想什么？”他用眼神传递这样的讯息，可对方只是固执看他。

于是他妥协、不耐烦地闭上眼睛，但等到他再度疑惑地睁眼时，却看见对方定定看他，动也不动。

“快、”他的催促只开了个头。

丸山就极其快，又极其轻地亲了亲他的侧脸。

那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他对着丸山，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好奇怪啊。”

“对啊。”丸山也抬起手，用手背擦自己的嘴唇，慢吞吞地说：“好奇怪啊。”

曾经的后辈翘着脚在沙发上捧一本杂志看得津津有味，而前辈在准备他们的晚餐。

“很快就可以了。”丸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朝锦户喊道。

“快点儿，我饿了。”锦户毫不客气地使唤屋子的主人。

丸山端给他的盘子里除了乌冬面还有培根卷金针菇，一个挨着一个，看着有些丑萌丑萌的可爱感。戳一下，散开一个。

“豆腐渣工程。”锦户说。

“还有提升的空间。”丸山很谦虚。

“不过味道很好。”

“谢谢。”

吃过晚饭后，锦户去洗碗，丸山问他要不要看他们上次没看完的片子。“听说后半部分才是重头戏。”

当然不要！锦户在心里大喊，他的心理阴影还在，比章鱼喷出的墨汁还要乌黑鲜明，等等，不，他才不要想到与喷射、液体有关的一切比喻。才不。

“你脑子里就想着这种事吗！真是太色了！”

丸山脑袋冒出多个问号，可他还是好脾气地问：“那……哈利波特？我找出来了。”

于是话题就进入安全区了，可以放松神经而不需要提防，无非是感叹收不到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还有假设自己是哪个学院。

“要去pottermore做一下分院测试吗？呃你做过吗？”

“几年前做过但忘记了。”

他们把脑袋倚在一起，一个说要先做分院测试一个说要先做守护神的。为什么不分开各做各的呢？他们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

等丸山进了浴室洗澡，留下锦户一个人对着问题选项，他很快失去兴趣。

这很可怕。锦户盯着自己的手指。

你看不见他，但通过声响、各种迹象你知道你所在的空间有另一个人，你不是一个人呆在这里。

锦户静静坐在那儿，目光环绕着他经常呆着、现在也正呆着的地方，这样的光景仿佛不会改变，将会在未来持续下去。

这种错觉很可怕。

锦户把手掌转移到额头，覆盖在上面，像是头疼，像是抵抗着什么痛苦的事情，重新移开手的时候，他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不断晃动的钟摆终于停下。

现代人都有那么多毛病，就在此时此刻也许就有人正在经历酗酒问题，也许有人在天台上纠结于是否了结人生，也许有人正把玻璃瓶敲在前男友的头上。

……那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同性好朋友大概也不是那么了不得的奇怪事情？

为什么个性相去甚远，爱好也南辕北辙，我却选择一直一直跟你做朋友？

因为我他妈的喜欢你。

这本来应该是个震撼人心的时刻，但他想为此大声宣扬的对象，穿着浴袍从浴室蹦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全往上撸，露出光滑的大额头，嘿嘿傻笑着。

“maru。”

他笑得很夸张，一点点泪光闪闪烁烁。

丸山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忧，朝他快步走过来。

“怎么啦？”

“把带子系紧一点，我不想看见你的内裤。”

锦户是家里的第三个男孩子，这意味着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

哪怕现在他把自己置身于这么艰难的境地。

他以客房的那张床被他手滑了洒了一床的水为借口，得以顺利进入丸山的房间。

“很久没有一起睡了，真怀念。”他假模假样地感叹。

虽然没有办法说服丸山关掉加湿器，但人不能要求太多。他把脸缩在丸山的被子下，深深呼吸了一下。“晚安。”

锦户当然没办法睡着，他还在纠结这是否正确，对自己的取向做最后一次正式又隐秘的确认举动。

左思右想，不留神就让时间哒哒哒溜走许多，丸山估计睡着了。

锦户拉着被子，把自己往另一个热源那边缩过去，微微把自己撑起来，还带着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反正他要走了，到时离我远远的，搞不搞砸又有什么区别。

丸山翻了一个身。

锦户屏住呼吸。

丸山动了动，模模糊糊发出一个询问的音节。

锦户秒怂。

“我、我想开一下床头灯。”

一切都在黑暗之中，他依然能通着窗台透过来的微弱灯光辨认出对方模糊的轮廓，听见微弱有规律的呼吸。

他知道丸山正盯着他看。

TBC